丽 人 - 秦真

一颗带雾的心

乒乓在城市的旷野
轻盈
孤单

所有落点
都在神往


2005.11.9

啊，在那长满淡宾尼树的地方 — 秦真

1
……

鸡啼四起，又一个黎明。太公（曾祖父）把鞭子在空中甩动，嗖地跃上牛车，木制的车轮随即在碎石路上辗转，嘎嘎嘎忙响。他替梧槽路冰厂 运送冰块到英国人的酒吧、餐馆。因为年轻力壮，只听他喊一声“哟”，四呎见方的冰块往胸前一抱，迈开腿就奔向了牛车……他的手指冻得像小红萝卜，他惯用“小红萝卜”和老黄牛对话。

当鸡啼又叫醒另一个黎明，鞭子却已不听太公使唤。从此，老牛车改运砖块了……

呵！在那长满淡宾尼树的地方，他买下家园，数年后就积劳死了（爸爸对他的印象，似乎也颇为模糊）。

2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妹妹把红木屐蹬飞，坐在地上哭闹着。

妈厉声说：“不可……”我已拎着小篮子，蹦跳向屋后胶园里的绞胶房。我已经七岁，每天给割完胶的祖父送早点。妹妹总是要跟，和小花狗一样；我常常得偷偷溜走。绞胶房弥漫着蚁酸与胶乳的气味，妹妹一嗅到就呕吐，何况胶园里有蛇，有井，雾气又重，妈肯定不准她跟来。我像快活的山鸡漫天漫地飞跑；妹妹只能坐在门口听橡实爆裂的劈啪声，期待有一颗橡实会落在屋顶滑到她面前来，把它在石灰地上擦热了，悄悄拿来烫我，再一溜烟跑掉。我才不怕她呢，我的技术熟练，磨得更热，也不会磨伤自己的手。

树胶花开遍地黄，树上寄生白色的野胡姬，还有瓜子金（Dischidia）。瓜子金的叶子很奇特，引来了许多黑蚁——

“阿公！黑蚁吃它的叶子了！”我叫祖父来看。

“那黑蚁会不会把胶树蛀掉？”

“憨囡，树胶得黑蚁保护，可免受其他虫豸侵害。”

祖父自以为记性很强，却噜嗦得好笑。比如胶树种植的故事就讲了数十遍。如今我知道：早在一八七七年，共有廿二株幼胶树在新加坡植物园试种，一八九八年陈齐贤在马六甲开辟了三千英亩的树胶园，掀开马来亚胶业史的第一章。

当胶树老了，胶汁少了，收成欠佳，祖父绞完胶，换掉胶衣，就提了铝水壶，替搬运公司驾卡车去了。

太阳从椰树后升起，遍院子紫斑的、黄色的、淡红的太阳花、五点花、凤仙花都笑嘻嘻开了，它们可是祖母种给我的。妹妹对花有破坏狂，只爱和小鸡、小狗为伍。

待到胶乳再也无法收成时，铲泥机声唬唬吓人来了，胶园及周围二、三十英亩的土地全变成了淘沙场，金沙沟如织。

那时候，太嬷（曾祖母）已经是八十几岁的鹤发老人，缠足，有洁癖，高高发髻纹丝不乱，散发着百合花的幽香。我爱到她独个儿住的小木屋里，她有的是山楂饼、五味羌，还有咸金枣水，只要听到木屐克克克激响，她就知道是小真来了。我就在干硬的泥地上玩飞罗旋。有时我坐在矮竹凳，头斜倚在她腿上，太嬷就用耳挖替我搔痒，然后听我吃吃地笑。而今有了金沙沟，太嬷家虽近，却咫尺天涯。我得沿着池畔走下斜坡，两旁是泥浆池沼，幸好畔上长有野牡丹、猪笼草或马鞭草等可以借借力，不久，太嬷家被铲平了，我好像也长大了。

3

上了小三，我胆子更大，总爱踩着红色小木屐，在碎石路上克克克地飞跑，捡蛋石；载沙的卡车来了，我就闪进路旁破布子和茅草杂生的绿丛中；要是碰上爸爸的卡车，妈妈就要挨骂了。小时候的我真不懂体恤妈妈呀！妈妈太本领了，那会儿她用“沙笼”（马来话Sarung 的音译，意即围裙、围巾）把小弟绑在背后，提着铁桶，采水浮莲（凤眼蓝）掺饲料喂猪，这会儿又从公共水喉处挑来两担水，水面上覆着嫩绿的芭蕉叶。

妈妈身材娇小，步伐却很快捷，爸爸打趣地说她像蚂蚁。

晚上在小油灯下，父母俩钉鸡寮，让鸡只住进窝，免得它们到处去下蛋，这以后，喂鸡食，收鸡蛋，我也乐在其中。

有一天雨后……

迟了！迟了！呼吸停止，全身浮肿……

隔天，新民小学师生为火石同学的不幸默哀，报纸也报道了这起意外，并告诫小孩勿走进沙池。

接下来数天，上下学时，远远的就看到池堤旁两根红腊烛和绿油布书包，我一句话不说，噙泪往家跑。

4

呵！这沙沼处处，却是我的家乡淡宾尼。淡宾尼的沙，不论是粗的水涝沙，还是细的浆沙，都因为含浆量适中，拌起石灰来粘度恰好。一九五九年以后，在“大新加坡计划”下，建筑业极为篷勃,钢骨森林遍布，除中部花岗岩、西部的红粘土外，就拜东部淡宾尼白沙之赐了。

然而，白花花的沙是地主的金子，却为淡宾尼住民带来严重沙灾——住民一早起身，会被汪洋似的泥浆吓晕，菜地全被淹没，田毁了！

沙主大量开采，又没有适当处理泥浆和安全设施，住民曾多次抗争失败。

啊！阿比阿比河，每夜呜咽地流过，都彷佛流在我的心上……

5

或一个黄昏，我又来到淡宾尼家乡。当年的黄泥道变成林荫路，盛开的三角梅渲染海韵成彩色，触目皆是西班牙式山庄、公寓、假日营。唯有那鹊鸲（Magpie robin）像我的童年一样，永远飞逝了。淡宾尼树啊，你为什么孤立无语？！




1988.3.12

上接 《云南园 － 我为梦而来》 － 槐华,遥祺曲

他站在山岗上，不见水塔，绿罗裙似的相思树 ......

1959 － 37年前，他刚到云南园时，不曾轻唱《星星索》， 而是朗诵中国的诗句：

年青的朋友，
请你告诉我，
在这充满着阳光的生活里，
你曾经幻想过什么？......

如今他――谷衣不再有“青春像烈火一样”（1），遂落寞地写下诗篇《云南园 － 我为梦而来》。

我和遥祺为诗谱曲时，“勇敢的年代”和过门，都蕴含着《青春进行曲》的变奏音乐，自“嘿！我为梦而来，云南园，云南园”，苦泪夺眶而出！

自2006年1月至11月共20 稿， 经过多次试音（2）.....

如果说，歌曲《云南园 － 我为梦而来》有点动人，我们只不过用几个史诗性和悲剧性的音音符罢了！


槐 华
2007.3.30



（1）《青春进行曲》，洛辛词曲，1940年12月作于重庆。

（2） 特约中国十大指挥家之一，武汉音乐学院教授陈国权为此歌编独唱，混声合唱，领唱混声合唱三种钢琴伴奏谱。

云南园我为梦而来 － 槐华， 遥祺曲

三月的梦幻 - 秦真

1 　下不定决心
　　把忧伤留在哪里
　　窗前苍白的茉莉
　　山上清幽幽的蓝树林

2 　来　跳上我诗行的竹排
　　欸乃在可爱的阿比阿比*
　　他，还有你

3 　我的小白船
　　准能飘过五十芳龄

　　浪漫的线条
　　芭蕾吧
　　多情的生命


草于 2003.3.16 改于2003.3.24夜

____________

*Api Api 河音译，位于淡宾尼。

啊! 茉莉花 - 遥祺曲

窗内 。窗外（1977- 1989） - 槐华

0
为明亮的诗眼
像天文学家
找遍银河

1
铁栅影
像五线谱
填我红血音符

2
房
两步乘三步
决心走上
二万五千里

3
墙
用四面灰色
夹我

却遥想
流动的绿
飘动的红

4
乍碰手
心如摆渡
之舟

5
站成桔红
白裙

风忆起初恋

6
伊走来
整条街就生动
而苗条

7
白昼的黑夜
你离去
在异乡 我的诗
随你漂泊不已

痛苦是 星火
找不到草原

小 红 骨 花 - 秦真

小红骨花繁盛得惹人惊异，一个早上就能爆出三十三朵。它们像篝火里蹿出的顽皮的火苗；像小姑娘撑开的绛色荷叶裙；像小红伞，簇拥着接待绚烂的阳光。它们每五个小圆瓣儿，团圆成一朵，更像花神派来的小精灵，奉献出对人间亮丽的爱。

花期虽短，日落就凋了，小红骨花仍然拼命似地灿开。而当我担心它明日会否一样红？红骨干则启示我、鼓舞我——悄无声息地，为接力的花蕾，注入新血……
前年，是你亲自栽种了一盆赠我，作为勉励，小红骨花即成了我的心花。它与香梨般的瓷盆配搭，精巧玲珑，我真不知该怎样表示对它的亲热。

它可是世界上最逗爱的花了！初来时是那么娇嫩，每天却只需几滴冰清的水滋润，那肉质又嘟嘟玉翠的小叶一如婴儿，乐得张着小手要人抱抱。
小红骨花长得真快呀！结出羞答答的蓓蕾来了……

总觉得夜空永远不及一个窗子大，又有什么可迷醉的呢？我叹一口气，把小红骨花移到书桌沿，凝望着它，就像你用融融眼波同我作无言的深谈一样。呵！小红骨花，苞含着明天金色的憧憬，教我如何不思绪千叠？何况，你在遥远他方，但你一定也在思念着你的小红骨花吧！嗯！

一个清晨，心上心外都下着大雨，我伫立窗前，蓦见竹帘荡起，撞断了红骨花一大截，盆里的雨花石也跌落一地，直教我心疼不已——可恨风雨呀，尽摧残美丽的情思。
红骨花却始终是有骨气的，数日后又铮铮地绽出枝叶，而且比先前还要茂密，骨干越发红了。

啊！不知名的小红骨花，我的心花，奉献出对人间亮丽的爱。


1987.12

我愿化作一叶扁舟 - 槐华 曲

我愿化作一叶扁舟 (歌词)* - 秦真

深夜里读着你的来信
一笔一划都贮满感情
一个句号是一颗爱心
一个逗点一湾暖流


雨声中读着你的来信
千言万语传出了温馨
纵然生命像铅笔被削断
岁月改不了真情一片


我愿化作一叶扁舟
我愿化作一叶扁舟
迎接你 迎接你
澎湃的思潮
迎接你 迎接你
澎湃的思潮



1986.1


*槐华 曲

芭蕾吧 三月 后记

是在开始渴盼爱情，追求爱情的年岁，走上诗歌道路的。当我写出“只能以炽热的泪珠／谱成透明的休止符”的时候，诗人槐华却大加赞赏。

除了《水塔放歌》，《高加索的俘虏》、白朗宁夫人的十四行诗，成了我最早的诗营养。

新世纪的太阳、星星、月亮像是乒乓球，闪动在我的诗乡。亲爱的银色与金黄的协奏，萦绕我的世界，欢悦我的琴……


2008.05.16晨




感谢爱我想我的人

秦 真

序：早春的芭蕾 — 读秦真 谢 冕

每次见到秦真，她都是老样子，总是那么清清爽爽的、文文静静的老样子。而且总是那么忙碌，为她的朋友忙这忙那。忙归忙，她依然是那么浅浅地、淡淡地笑着，行走着。从上次到新加坡，到这次，也该有十多年了吧？而秦真还是老样子，岁月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刻痕。我们要她公开她的“养身秘方”，她依然只是那么浅浅淡淡地笑着。有的女性是热烈奔放，让人想到夏日的骄阳或是迅疾的雷电，那也是一种美。但秦真不是，她的热情是内敛的，虽然恬淡，却是持久而深远。

读秦真的文字也是这样，好像在读她这个人。这个生在热带，沐浴着赤道的阳光和豪雨成长的生命，葱郁的热带雨林以及艳丽热烈的花卉，奔涌的拉让江和南中国海的波涛，似乎在她这里都化为了朴素、淡雅和宁静的氛围。她有这种特殊的能力，能把那一切的喧腾和强烈沉潜下来，包括那些浓郁和繁茂。文字变得清淡了，简约了，而内涵却丰裕而饱满，这就是秦真，岁月不留刻痕的秦真，热带的色彩和温度也不能改变的清清爽爽的、文文静静的秦真。

秦真这本书，篇幅不大，总数不及百页，却是她多年创作的结晶。秦真平时生活低调，写作也是低调，总是那么不事声张地、默默地坚持着、努力着。从外在的形象看，她像是一个普通的文学爱好者，而从笔墨和构思看，她却是一位游刃有余的成熟作家。这是一本多文体的合集，诗和散文诗、散文和歌词、还有小说。她写的都是这些体裁中的精约的形类，综合成册，也是一本集中了文采的精约的文集。毫无疑问，作家写作的一切优长之处，也都浓缩在这里了。

秦真的诗风恬淡自然，不用繁冗的修饰而崇尚简约，含蓄而清丽是她诗歌追求的目标。最早的《琴音》，写了棕色的水晶玻璃般的大汉河，以及流水般长远的思念；那里有一串心弦上的泪珠，表达了两颗心失之交臂的伤怀。她还借那艘著名的双桅船，表达她对诗歌的感激：是友人温柔的絮语，抚慰我苦痛的心灵。在很多场合，她把这种与诗和文学的亲近，都施以类似爱情的隐喻，用了充满温情的词语，如“约会”、“情话”、“三年初恋”、“诗约黄昏”等。

因为秦真的诗风趋于清淡，一般不易发现她的技巧，其实她有非常充裕而娴熟的艺术处理的才能，她会“藏匿”她的精彩而使人“浑然不觉”。“绿雾也似的情思”，“唱不完的粉色烦忧”，“阳光很香”，“掬起微微的香气”，直至——

冰冷冷的那早上
歌声断在不知处

这些诗句都是不经意间从美丽的心中流出，却是通常人所不易到达处。也许最能代表她的诗歌理想的是，她关于新加坡乌节路灿烂灯火的抒情。对于狮城最著名的街道上灿若繁星的圣诞夜的灯光，她在简洁的诗行中嵌进了“一网打尽”，“锁链”以及“捕来的星星”等隐匿的贬性用语，表达她对“美丽”背后的“人间泪”的牵挂与同情。我们终于在秦真清丽恬淡中发现了她的尖锐。

窗前苍白的茉莉，山上清幽的蓝树林，跳上了她那诗行的竹排，欸乃在可爱的阿比阿比，那是诗人三月的芭蕾。阅读秦真，我往往惊奇于她的笔下竟然如此丰裕而完美地保留了华文原本的优雅与纯净的同时，又拥有了马来半岛特有的风情，那种不可掩饰的葱茏与瑰丽。即使在她不分行的散文和小说中，我们也能容易地寻找到隐藏其中的浓郁的诗的意绪。请看“泪焰”这个标题，再看其中的文字：“如果香味也有颜色，此刻在我们四周飘散着的，一定是淡淡的鹅黄色了，淡淡的还带着泥香。”

我们已经久违了这样精致的文字，这样文字所传达的那种精致的感受。我们的想象力已经被那些粗糙的、甚至鄙俗的文字磨得迟钝了。我们很难“看”到香味的“颜色”，甚至“闻”到香味的本身。而生活在远离祖邦的我们的诗人，却把华文运用得这么娴熟精致，真是令人感叹。

秦真的文字不仅融进了热带特有的气息、色彩和声音，而且还融进了马来半岛各族文化的瑰丽多姿。远方是紫色的蓝色的银色的峰峦，那里飘散着醉人的馨香。在那长满淡宾尼树的地方，那里的草地上生长着茂盛的野牡丹、猪笼草和马鞭草，那里也长满了童年的记忆。色泽艳丽的纱笼，曾祖母高高发髻纹丝不乱，还有那开不完的太阳花，五点花，凤仙花。这些都是她那些篇幅短小的文章中，颇为“奢侈”地贡献给我们的。

文集收了她的两篇小说，都只是千言左右，但都做到了丰富而精彩。《印族普希金》是一篇爱情故事：她爱上了她的历史老师，称他是“印族普希金”。从相爱到成婚，作者展开的是，我们感到陌生的异族风情：湿梵庙缤纷耀目，檀香与茉莉浓郁芳馨，紫金条纹的新婚纱丽，如斯轻柔，如斯雅致。新娘出现如孔雀之令人赞叹，霞红色的卡那干巴兰（Kanakambaram）头花，鼻洼嵌一枚金久立，额上点着吉祥紫痣，合卺绣垫，含情的玫瑰。她回想当年听他的课：课室外凤凰木乱红如雨！

由此可见秦真的文采飞扬，我若再说，便是多余了。


2008年5月12日 于北京大学

芭蕾吧 三月 — 秦真著

芭蕾吧 三月 — 秦真著

秦 真， 女
生于新加坡淡宾尼村
祖籍福建南安
1984年邂逅诗神
也试写散文 散文诗
微型小说
对真善美有永远的倾心。

作家介绍 - 槐华， 遥祺

遥祺，原名吴耀基，新加坡公民，祖籍福建金门，1973年毕业于南洋大学会计系，书法家。皓爱读诗作曲。